陈默立刻将摄像机对准窗外连绵的沙丘,开启了录音功能。镜头里,巨大的沙丘在热浪中微微扭曲,投下深邃的、几乎呈墨蓝色的阴影。沙脊的线条锋利如刀,在强烈的明暗对比下,显得既壮美又潜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诡异。有那么一瞬间,陈默似乎看到远处一座高大沙丘的背阴面,沙粒似乎极其轻微地、不符合常理地向下滑落了一小片,就像有什么东西刚刚从那里快速溜了下去。但热浪扭曲着空气,影像模糊不清,等他凝神再看时,那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纹丝不动的沙坡。也许是眼花?也许是沙丘自然的小规模流泻?他甩甩头,将镜头推得更远。
“老骆驼,”陈默一边拍摄,一边状似随意地问,“您刚才说沙童会弄出小孩儿的声音?具体什么样的?”
老骆驼沉默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巨大沙丘群,仿佛那里潜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半晌,他才用那种砂纸摩擦般的嗓音低沉地回答:“说不清……有时候像小娃儿光着脚在干沙子上跑,‘嚓嚓嚓’‘嚓嚓嚓’的,又轻又快,就在你耳朵边儿上,可一回头,啥也没有。有时候……像哼歌,不成调,呜噜呜噜的,听不清词儿,飘乎乎地,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勾着你往岔道上走……”他的描述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寒意,让车厢里好不容易被林薇的科学解释驱散的那点诡异感又悄然弥漫开来。
“林博士,”赵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低频干扰……又出现了!这次持续时间稍长,大约十五秒。强度……比刚才略高一点点。而且……GpS定位坐标刚才出现了一次瞬时偏移,大约……偏离了预设航线三十米左右,很快又校正回来了。记录下来了。”
“三十米?”林薇的脸色真正凝重起来。在毫无参照物的沙漠腹地,三十米的误差在视觉上可能毫无察觉,但累积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她迅速调出平板上的导航地图和实时轨迹对比。“轨迹记录显示,我们过去五分钟的实际路径确实有一个微小的、弧形的偏离,正好对应那个干扰时段。张强,你刚才驾驶时有没有感觉方向盘有异常?或者地面有特殊的震动?”
张强一脸茫然:“没啊!方向盘稳得很!地也硬邦邦的,没觉着震啊!是不是机器出毛病了?”
“仪器自检全部通过。”赵工肯定地说,“信号源……初步判定来自我们西南方向,但距离和具体位置非常模糊,被强烈的地表环境噪声掩盖了。”
陈默的摄像机一直没停,他不动声色地将镜头微微转向赵工提到的西南方向。巨大的沙丘像沉默的金字塔,在烈日下蒸腾着无形的热气。镜头缓缓扫过那些巨大的沙坡和深邃的阴影。突然,在取景器的最边缘,似乎有一个极其矮小的、颜色比周围沙粒略深一点的影子,在一座沙丘顶部的背风面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像幻觉。陈默心头猛地一跳,手指迅速调整焦距,将镜头猛地推了过去!
长焦镜头剧烈地晃动、聚焦。屏幕上,只有一片被放大的、在热浪中扭曲抖动的沙粒。沙丘顶部空无一物,只有风掠过沙脊,卷起几缕细沙,在阳光下像金色的烟尘般飘散。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矮小影子,仿佛从未存在过。
“拍到什么了?”林薇注意到陈默的动作。
“没什么,”陈默放下摄像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心脏还在刚才那瞬间的惊疑中怦怦直跳,“可能是沙粒被风吹起的影子,或者热浪扭曲的幻象。这边热浪太厉害了,镜头里什么都晃。”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无法完全说服自己。那影子……太像老骆驼描述的“矮矮小小”的形象了。难道真是眼花了?还是这鬼地方……真有东西?
老骆驼浑浊的眼睛瞥了陈默一眼,又看了看他放下的摄像机,没说话,只是捻动兽骨珠子的手指更快了些,骨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轮胎碾压沙砾的单调声响。
前方,那片连绵不绝、如同凝固的滔天巨浪般的巨大沙丘群,已经近在眼前。它们投下的巨大阴影连成一片,像一道深不可测的、横亘在戈壁与未知之间的幽暗门扉。灼热的风卷起沙粒,拍打在车窗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仿佛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着玻璃。原本清晰的车辙印,在靠近沙丘边缘的松软沙地上,正迅速被流动的细沙抹平、覆盖,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悄悄擦去他们来过的痕迹。
“进入沙丘区了!”张强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路更软了,大家坐稳!”
车子明显颠簸起来,像一艘小船驶入了波涛汹涌的金色海洋。林薇紧盯着平板上的各项数据,赵工全神贯注于声学分析仪的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随时准备记录异常。老骆驼的身体微微绷紧,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每一座形态怪异的沙丘和每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
陈默再次举起了摄像机,镜头透过前挡风玻璃,贪婪地捕捉着这壮阔而充满压迫感的沙海。就在他平稳地移动镜头,扫过右侧一座高耸的、如同弯月般的弧形沙丘时,异变陡生!
车载电台里原本只有滋滋的电流底噪声,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刺耳、极其混乱的尖啸!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穿耳膜,里面混杂着无法分辨的、仿佛无数孩童在疯狂嬉笑、尖叫、哭嚎的诡异声浪,如同地狱的噪音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
“啊!”张强被吓得手一抖,方向盘差点打偏,车子猛地一个趔趄,在沙地上甩出一道弧线。
“什么鬼东西!”赵工惊叫,手忙脚乱地去调电台频道,但那刺耳的噪音如同跗骨之蛆,根本甩不掉。
林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噪音惊得脸色发白,但她反应极快,立刻看向自己的平板和赵工的声学分析仪屏幕。只见代表声波强度的柱状图瞬间飙红,顶到了仪表极限!频谱图上,一大片无法解析的、混乱的尖峰疯狂跳动!
“是它!就是这个信号!‘鬼唱’!强度……爆表了!”赵工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
“关掉电台!快!”林薇大喊。
张强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车载电台。那刺耳的尖啸和混乱的孩童噪音戛然而止。车厢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送风声和每个人粗重的心跳。
然而,这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两秒。
呜——!
一阵低沉、浑厚、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咆哮声,贴着地面滚滚而来!这声音并非来自车内设备,而是直接穿透了车身钢板,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发颤!与此同时,车窗外,原本只是微微卷着沙尘的风,毫无征兆地狂暴起来!
刚刚还只是波澜微起的金色沙海,瞬间沸腾!狂风像无数条无形的巨鞭,疯狂地抽打着地面,卷起亿万吨黄沙!天地在刹那间被染成了污浊的、令人窒息的铁锈色!刚才还能看到的巨大沙丘轮廓,瞬间就被这狂怒的沙暴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咆哮的风声和铺天盖地的沙!
“沙暴!是沙暴!快停车!找地方避风!”老骆驼嘶哑的吼声在狂暴的风沙声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惊惶。
“停车?!停在这里会被活埋的!”张强惊恐地大喊,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车子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像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树叶。
“不行!不能停!冲出去!”赵工也慌了神。
“导航!导航信号呢?”林薇急切的询问被淹没在风沙的怒吼中。
陈默死死抱着自己的摄像机,透过被沙粒疯狂拍打、瞬间就模糊一片的车窗,只看到一片翻滚的、毁灭性的黄褐色混沌。车内的灯光因为电压不稳而疯狂闪烁,仪表盘上,那个代表卫星信号的图标,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刺眼的、令人绝望的红色叉号——无信号。
刚才还争论不休的科学与传说,在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来自地狱的沙暴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鬼唱沙用最直接、最狂暴的方式,向他们宣告了它的到来。
车子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沙暴中艰难地、绝望地向前挪动,每一次颠簸都像要散架。车载的卫星电话里,只传出滋啦滋啦的、断断续续的忙音,如同垂死的哀鸣,最终彻底归于沉寂。